这里所说的新四军第五师司令部旧址是指位于大悟县芳畈镇白果树湾村的一处。
2024年3月28日(星期四)晚上,不知怎么回事,一种莫名的情绪驱使我思考,在清明节即将来临之际,是否应该做点有意义的事。于是,我临时决定第二天前往大悟县芳畈镇白果树湾的新四军五师纪念馆看看,以表达对革命先辈的崇敬和缅怀之情。并马上联系芳畈镇龙潭湖村的一名学生小魏,告诉了他我的想法,并借机到龙潭湖村走走。由于他本人在外地,就给了我该村村干部严书记的联系方式。
白果树湾村是大悟县大悟山北麓的一个秀丽小山村。1942-1945年间,正是在这里,鄂豫边区领导人李先念、郑位三、任质斌、陈少敏等率领新四军五师等边区军民在华中大地纵横驰骋、越战越强。从186人发展成为5万雄师,使白果树湾成为人民向往、令敌胆寒、威名远扬的华中抗日指挥中心。
3月29日(星期五)一大早,我给严书记打去电话,说明来意。他非常高兴,并委托另一名芳畈村村干部樊主任(都是我校毕业生),负责陪同我参观并提供帮助。我同时又给新四军五师纪念馆李馆长打去了电话。
大约8:30,我从玉泉路出发,沿北京路(107国道)一直向北行至一块标有小河方向的指示牌处右拐上S243,继续向东北行驶至芳畈镇与樊主任会合,然后由樊主任当向导,沿芳新线行驶十几分钟,就到达了新四军五师纪念馆。
在纪念馆大厅,我看到几个学生样的女生好像正在李先念、郑位三、陈少敏、任质斌四位新五师首长塑像前做讲解练习。便问她们是哪所学校的,她们回答是武汉传媒学院的,专程包车过来参观学习。接着,我问工作人员,李馆长在哪?我说跟他通过电话了,她回答,李馆长在旧址那边的医务处陪同客人参观。
等我赶到旧址医务处时,只见李馆长、还有几位干部模样的同志(后来得知,其中有两位是芳畈镇负责宣传和统战工作的领导)正陪同一位老者参观。一打听,这位老者竟是原新四军五师司令部医务处的一名老战士!同行的是他儿子和儿媳。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个意外的邂逅让我兴奋不已,自然要把握机会,好好地采访一下。接下来,我和在场的其他人员一起陪同老人家挨个参观旧址的各个房间,听他讲述70多年前发生在五师司令部那些鲜为人知的往事。
在与老人的交谈中,我了解到老人姓陈,名柏荫,河南省罗山县丰店人,今年已99岁高龄。
当有人问到,白果树湾新四军五师司令部的历史地位和意义时,陈老说,在当时,这里可以说是整个鄂豫边区(后改为中原军区)抗日指挥中心。驻扎在这儿的部队最初主要是由李先念率领的新四军独立游击大队与孝感(今孝昌)当地活跃在平(京)汉铁路线的湖北省抗日游击大队许金彪部合并组成。刚开始才186人,后发展到50000余人。司令部驻地一开始在南边的滚子河边,日军占领这一带后,才迁移到白果树湾村。这里四面环山,隐蔽安全寂静,全师的主要机关都设在这里,李先念、郑位三等师首长也大多住在这儿,司令部的医务处主要负责全师医药品的管理和供应。他在这儿工作多年,具体负责全师医药品的配发。
接着,我们来到旧址最西边的一间。进门后,迎面一张集体合影吸引了陈老的目光。原来这是1988年4月19日上午,时任第七届全国政协主席的李先念回到阔别43年的白果树湾村,参观新四军五师司令部旧址后,与当地的干部群众的合影。陈老注视着照片,一眼就认出了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李主席。随后,我们走进左边一个房间,屋内摆放着一张桌子,几个蜡像人围坐在四周,一个人正站着讲话,显然是个小型会议室的布设。
当被问到他们当时穿的军装是不是这个样子以及日常生活状态时,老人摇摇头说,那时候没有整齐的军服,颜色款式也不统一,也没戴新四军臂章。(事后,我想了想,也是哦,当时虽是国共合作时期,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也都统一编入国民革命军有关战区战斗序列,但国民政府发给八路军、新四军的军饷等各种经费其实非常有限。无论是在延安还是在其他抗日根据地,八路军和新四军都主要是依靠自力更生求生存,谋发展,比如自己纺纱织布,自己开荒种地,自筹医疗药品,自造枪炮军火等。因此,这种着装颜色统一,款式统一,还统一佩戴新四军臂章,或许是为了满足布展视觉效果需要,亦或是受到影视舞台艺术效果展示的影响。)
陈老接着讲,他一套军服至少穿两年,当时享受排级待遇,又发了一件小大衣。只可惜,在一次“反扫荡”战斗中弄丢了。洗衣服没有肥皂,就把稻草烧成草木灰,用草木灰洗。刷牙没有牙膏,就用食盐。我们不解地问他,当时食盐属于敌人严格管控物资,能顺利搞到食盐吗?他说当时有一个名叫李范一的应城人(时任第五战区鄂豫边区抗敌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兼任政治指导部主任),应城有盐矿,是他设法从应城搞到的。
在这间屋的北面是李先念的卧室。陈老走进去,看着里面的陈设,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还有蚊帐”,引起了我的注意,便问道,当时你们都有蚊帐吗?他说没有。为了防止蚊虫叮咬,他们把被面或被里缝成一个圆筒,人再钻进去睡觉(有点像现在的睡袋)。他还说,有一年,他被蚊虫叮咬后,“打起了摆子”(疟疾的俗称),很是难受,过了好长时间才痊愈。也有不少其他战士染上这种病。当时治疗“打摆子”的特效药是奎宁,可他们没有。我问他,有没有想办法熏蚊虫呢?他说没有。
考虑到陈老年事已高,芳畈镇祝宣委建议去李馆长办公室休息一下,喝口茶。
从李先念卧室出来,陈老边往李馆长办公室走,边感慨道,真的没想到能活到今天,享受这么幸福的生活,那个时候真是艰难啊!说着说着几度哽咽,眼含泪花,我们也深受感染。
在李馆长办公室,我抓紧时间继续就一些问题请教陈老。这时,祝宣委跟我说,他邀请了县档案局的同志过来做专访,录视频,正在赶来的路上。一会儿到了,以他为主提问,我在必要时补充,以免陈老重复回答。
不一会儿,县档案局的同志到了。他立马架上机器设备,开始提问,录制。
陈老回忆说,他1926年出生于河南省罗山县丰店,一个国民党军队、共产党军队、日军、皇协军(也称伪军、二鬼子、小日本人)、土匪等各种势力犬牙交错的山村。家里很穷,常常没饭吃。自打记事起,看见老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被占领后,日军实行烧杀抢掠政策,老百姓的东西被抢光了,度日如年。13岁那年,正在读高小(即现在的小学五六年级)的他为了能有口饭吃,便约同班同学一起去新四军老二团(后为第十三旅第三十七团)报名参军。当时的团长夏世厚说他们不到年龄,要他们过两年长大一点再来。由于跟他们年龄差不多大、想报名参军的有好几个,又都不愿意走,还天天一到饭点就过来蹭饭吃。夏团长只好成立个学生团。
1940年,陈老和他的小伙伴们终于都如愿以偿,被批准为正式的新四军战士。由于他们有文化,夏团长觉得应该送他们去学习,以便派上更大用场。于是,陈老选择学习医药,他的同学则去了宣传队。经过一段时间培训学习后,陈老最初被安排在卫生处工作。
陈老接着说,大概是1942年,他被抽调到白果树湾村五师司令部医务处工作。那时医务处仅四人,处长、医生、看护班长各一名,陈老则负责司药,处长姓谭。医务处还负责医药品采购、仓储和配发。他们主要到武汉、孝感等地采购医药品。为了躲避沿途敌人的盘查,他们把采购到的医药品藏在粪车底部。购运回的医药品就存放在北边山后的蒋家楼子。(蒋家楼子是民国时期礼山(今大悟)县第一任县长蒋章骥的私宅。1943年2月,新四军五师曾在此召开鄂豫边区党委扩大会议,史称“蒋家楼子会议”。----笔者注)陈老除了协助谭处长采购医药品外,还全面负责全师的医药品管理、存储和配发。陈老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师部卫生部部长栗秀真对他语重心长地嘱咐,不抽烟、不喝酒、不接受药商赠送的任何东西。陈老将这些话牢记于心,并将这“三不”原则保持终生。即便新中国成立后,走上领导岗位也从未违背。真正做到了清清白白做事,堂堂正正做人。
当问及对师首长的印象时,陈老说,当时李先念、郑位三、陈少敏、任质斌、刘少卿等几位师首长基本上都住在这里,时有见面。几位首长都很和蔼,对他们这些下级官兵很尊重,从不摆官架子。他经常给首长们送药。李先念接到药总会说声谢谢。他还亲自配药治好了郑位三的口腔炎。李先念个子比较高,长得一表人才。陈少敏,大家都称她“陈大姐”,待人很和气。总之,五师的几位首长都很平易近人,领导班子也很团结。
在谈到与当地老百姓的关系时,陈老说,相处得非常融洽。他们尽量不给当地群众添麻烦,比如部队吃菜自己种,战士们用的厕所自己挖(农村户外旱厕)。陈老还很自豪地说,他种的菜长得最好。战士们还经常帮助老百姓干农活等,鱼水之情可见一斑。
接着,陈老特别提到白果树湾村曾安置过美军飞行员。(有资料显示,1944年春,日军发动豫湘桂战役,美军第十四航空队对武汉及长江沿线日军军事目标实施轰炸,有些美军飞机失事,飞行员被迫跳伞,新四军第五师官兵积极营救。第五师营救的美军飞行员有武汉外围的白劳德、本尼达,在潜江找到福特,在监利周老嘴、汉沔、大悟山、陂安南、襄河等地陆续找到莱威士、麦克、道儿、索尔斯等十多位美军飞行员。新四军第五师师长李先念接见了他们,并将他们安置在师部驻地大悟山白果树湾附近山坡上,不久将其送归重庆。1944 年8 月,陈纳德将军派美军侦察参谋欧高斯到第五师致谢,并建立了情报协作关系。----笔者注)
日本投降后的第二年,陈老要求上前线的申请终于得到批准,如愿来到新五师十五旅四十四团三营卫生小组,担任医生助手。从此,离开了他生活战斗了四年之久的师部医务处。
此去一别,就是78年。后来,我从陈老儿子口中得知,陈老这次要他开车自驾回河南罗山老家。没曾想在路过大悟时竟意外地看见有路牌指示新四军第五师司令部旧址。(之前是坐火车的,没有这个机会。或许这正是冥冥之中的天意。)父亲马上跟他说,等从罗山返程时一定要去看看。就这样,时隔78年,陈老再次回到当年生活战斗过的地方。面对旧址以及屋内的摆设,一切都还是那样熟悉、亲切,往事历历在目,不免激动万分,感慨万千。
结束采访和视频录制,时间已过十二点。祝宣委说,已在附近的农家乐安排了中餐,请陈老一行人前去就餐。我们走出李馆长办公室,又来到纪念馆大厅,陈老凝视着曾经的四位老首长的塑像,再次举起右手,行了庄严而标准的军礼。
中餐时,我进一步了解到新中国成立后,陈老曾两次到武汉医药院校进修学习专业知识,还两次成人之美,放弃留武汉工作的机会,主动到艰苦的偏远山区恩施工作,后担任医院院长直至离休。离休后,又作为老专家“返聘”工作多年。陈老的这种高风亮节,处处为他人着想的精神,让我肃然起敬,备受感动。这恐怕也是他长寿的秘诀之一。
送走陈老一行,我又返回五师司令部旧址,从西向东认真看了一遍,依次是新四军五师司令部旧址(内有李先念卧室)、秘书处、情报处、作战处、参谋处、军需处、军需仓库、医务处、经济处、管理处,一字排开共三十多间,房屋为典型徽派建筑风格,大多进深四重。
纪念馆中午休息,没有开门。但我看到门口台阶上坐着七八个外地人,正在准备自助午餐,看年龄大多五六十岁了。他们是专程过来参观的。
大约下午两点,我决定向西原路返程,并希望能沿途找到更多新五师当年留下的遗址遗迹。
不出所料,沿途还真发现了几处与新五师有关的旧址,如:白果树湾村盛湾6号的新四军第五师党委办公司旧址;滚河村新屋畈53号隔壁的鄂豫边区党校旧址。
快到滚河村委会时,看到一座颇有些年头的双孔桥。我走进村委会办公室,向工作人员问询了几个问题。他介绍说,门前这条河就是以前的滚子河,那座桥叫杨冲大桥,通往河对面、大悟山下的杨冲,修建于1975年。过桥后靠左边的那片农田是当年新五师的练兵场,杨冲当年设有七七报印刷厂。
一路上,不时看到田边反映新五师战士帮助当地老百姓打井、干农活的雕塑,还碰到四辆载着学生的旅游大巴车,其中三辆鄂S牌照,一辆鄂K牌照,应该是专程来新四军五师纪念馆研学的。
我沿芳新线继续西行,突然一块刻有余店新村的立石进入了我的视线。我缓慢前行,路边一排整齐的二层楼房让我眼前一亮,村前滚河上还架有一座铁索桥,取名“同心桥”。河对岸山下又搭建了沿河观光栈道。
在新村的最西头,立有一个牌坊,上面写着“余家店”。走过牌坊,我发现里面前后共有四排房屋,房前屋后种满花草树木,道路整洁干净。一辆工程车正在清理花坛里的残枝杂草,靠公路的第一排房屋前有两位村民在整理自家菜园。
这里山清水秀,空气清新。一栋栋别墅小楼整齐划一,依山傍水,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宽敞平坦的柏油彩虹公路芳新线,直达村口。走入余店新村,犹如走入江南水乡。居住在这么优美舒适便利的环境里,想必村民们一定是满满的幸福感。
据说,这些联排别墅是该村一位在外闯荡多年的成功人士专为乡亲们捐建的。这一善举实在令人钦佩,真想找机会专访一下这位胸怀大爱的乡贤。
正准备离开新村时,抬头看到牌坊背面写着“清风亮节”四个字。我想这应该是这个新村的捐建者做人做事的真实写照,也是他毕生追求的目标。这不仅非常契合中国共产党的初心使命和根本宗旨,更是无数革命先烈,包括像陈老一样的前辈们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不怕牺牲为之艰苦奋斗的最终目的。
陈柏荫,副主任医师,省内外知名老中医,恩施州第二届中医大师,新四军老战士,抗战老兵,离休老干部,恩施州中心医院“返聘”老专家。曾先后担任州人民医院、州民族医院主要领导及省中西结合研究学会理事、全州中西结合研究理事会理事长、省医院管理学会理事等职务。先后获得由国务院授予“全国民族团结进步先进个人”、由卫生部授予“全国第一届西学中结业大会银质奖章”、湖北省卫生厅授予“湖北省卫生文明先进工作者”、恩施州委授予“优秀共产党员”、恩施州中心医院授予“终身成就奖”等多项荣誉称号。